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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铜驼里聚居的大半都是豪富之家,虽然自从黄巢起兵之后,天下鼎移之势已经初显,可这坊里诸家反而趁朝廷下令天下各州募集团结兵,征讨盗匪之机,纷纷兼并土地,招募部曲,财势反而如同烈火浇油,鲜花着锦,越发鼎盛起来。往日里天黑之后,这坊里灯火通明,婢仆如云,宾客盈门,冠盖云集。好一幅钟鸣鼎食的富家气概,可今日天刚刚擦了黑,便坊门紧闭,坊内毫无灯光,一片死寂,往日坊里那些人声好似变魔法一般消失了。远远看去,整个铜驼坊好似一头隐藏在黑夜里的猛兽,随时准备扑向路过的行人。

这时,坊外的街道来了一行军士,看服色却是镇海军亲兵,为首的来到坊门高声喊道:“坊里的快开门,我等奉城守许无忌许将军之命,给高县宰送人呢来了。”静寂的夜空里,高亢的喊声显得格外响亮,可坊内好似没人一般,没有半点动静。那为首地喊了好一会儿,见无人回应,正准备离去,却听得咯吱一声响,那坊门却打开了一线,刚刚只够一个人出入,里面传出一个声音:“如今已经晚了,却不知许将军要送何人过来。”

第019章 安吉县(七)

那为首的亲兵已经等了好一会儿,颇有些不耐烦,走到门前,正要开口骂上两句,可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,只见门内站着六七人,刀出鞘,箭上弦,在月光下显得分外危险,和自己说话的那人身披铠甲,脸上也带了护颊,看不出来是谁,只露出一双眼睛炯炯地盯着自己,如临大敌一般。

“今天响午时分,西门上的弟兄们出了点误会,竟将高县宰的家仆高寻当作淮南贼的奸细,还和团结兵的弟兄们出了点误会,将军知道后,立刻痛责了那几个混蛋,还让属下将那高寻送来,他身上的财物也都在这里,请查收。将军还让我带句话,县宰为了一城百姓,才遣人与城外敌军联络,这番苦心将军也是明白的,至于淮南贼的那反间之计,将军又岂会中得了,还请县宰莫要自疑,做出那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来。”那亲兵也是个机灵人,将事先许无忌吩咐的话背了出来,虽然颠三倒四,词句也说错了不少,说完后便将手里提着的那个皮囊递了过去,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送进门内,才让开身体,让门内人看清楚后面高寻的面容,后面那人看到高寻,显然认出了他,又看到巷里不过只有六七个士卒,脸上的紧张的神情也松懈了少许,挥挥手,身后那几人才将弓松了下来,那亲兵这才一颗心落了地。

高寻早就是惊弓之鸟,看到自家主人的坊里,待到身后那两名亲兵放开手,立刻连滚带爬的冲进门去。门内那人让高寻进来,拱了拱手道:“此事待回报我家主人后,他日定当拜谢许将军,如今天色已晚,鄙舍狭小,不便招待,各位请回吧。”话一说完,这人便转身离去,坊门也随之关上了。

待到那坊门关上,那亲兵才觉得背后一身冷汗,饶是他历经生死,可方才四五张强弓咫尺距离指着自己的鼻梁,他也是一阵阵的后怕。回头看着同伴的眼神,无趣地喊道:“看什么看,走,我们回营,骂的,早晚要打开坊墙,给这帮兔崽子一番好看。”

坊内,那大门刚刚关上,那人转过身来,高寻立刻扑到地上,将这两日所经历的事情一件件书都道出来。他自祖父起便是高家家奴,自己更是高昂的奶兄弟,平日里在家中高昂待其尤为特别,并不以寻常仆役相待。他知道件事情关系高家上下百余口人的性命,被关押在军营中时,痛悔非常,此时哭喊道:“小人无能,被那许无忌抓住,连淮南军的回信也被他搜出来了,坏了主人的大事,那时本就应死去赎罪,只是还想要带了消息回来,如今消息带回,还请主人知罪。”说到这里,高寻连连磕头,额头流出的鲜血和眼泪交织在一起,糊的满脸都是,看起来颇为怕人。

高昂听完高寻的话后,躬身将其扶起道:“说什么治罪不治罪的,这次本就是九死一生的差事,你能活着回来就是万幸,差事办的好不好那是天意,罚你做什么,来来来,好生坐下歇息歇息,我还有些不明白的事情要问问你呢。”说罢,高昂又询问了高寻几个问题,问完后一个人站在那里细细思量,脸色变幻无常,身边的人也不敢出言打搅了他的思绪,过了半晌,高昂自忖道:“这许无忌倒是好大的气量,竟然效仿曹操烧信收心的作为来,我平日里以一介武夫相视,倒是小看了他。”(高昂所说的曹操烧信收心,乃是官渡之战后,曹操在袁绍营中发现了一大批先前己方部下写给袁绍的效忠信,曹操并没有依照手下谋士的建议,将那些写信的部下一一治罪,反而公开讲信件全部烧掉,以示不再追究此事。曹操对众人说:“当初以袁绍之强,孤尚难以自保,何况众人呼。”于是曹操手下无论是写信还是没有写信的,都对曹操心怀感激,出死力为其征战。)

高昂想到这里,逐渐放心下来,想来许无忌也想到如果将自己治罪,只怕寒了本地势力的心,索性便将此事抹过去,当作淮南军的离间之计,不过想到那吕方的心机好不深沉,自己想在他身上行那两全之策,当真是与虎谋皮,差点便将自己一族性命都填入其中,这等乱世,无论是何人,性命当真是如同乱草一般,半文钱也不值,高昂喟叹了一会,便吩咐手下小心守备,自己便回家休息了,他那帮部下见高寻被放了回来,平日里骄横跋扈的镇海军亲兵也变得有礼起来,也不像先前那般如履薄冰。

三更时分,人睡得正是香甜的时候,铜驼里外的街道上突然出现了一群黑影,走近一看却是一队镇海军士卒,只见他们一个个口含木枚,抬着十几具一端带铁钩木梯,还将一段丈许长的粗木桩,放在一辆小车上,捆绑结实,成为一个简易的攻城器。不过半盏茶功夫,便有百余人围在坊墙下面,寂静无声地等待着命令。

突然间一声狗叫,墙下的众人立刻将梯子带铁钩的一端搭上墙来,待稳当后,便一个个口中衔着兵刃,沿着梯子爬了上去,先上墙的人跳下便将预备好的绳索垂下墙去,这时一人可能手脚不太灵便,竟不小心将口中的兵刃掉了下去,恰好那段坊墙下竟是青石铺就的路面,铁器和青石相撞击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动人心魄。

坊内顿时传来一声惊呼:“什么人!”紧接着就是便是铁器的撞击声,刀剑看入人肉体的钝响,垂死的惨叫声,报警的铜锣声。坊内的守卫用自己的生命给坊内的居民争取了宝贵的时间。

许无忌站在坊外,脸色铁青,对身后的亲兵低喝道:“撞门。”十几个健壮的士兵推着小车向坊门撞去,那坊门是用几层厚厚的杉木包了铁皮制成,十分坚固,可是在那简易攻城器的一下下撞击下,门板在逐渐开裂,变形,终于在最后一次凶猛的撞击下,坊门倒了下去,整个铜驼坊裸露在进攻者面前。许无忌拔出横刀,第一个冲进坊里,大声喝道:“高氏谋反,一门老幼皆斩,胁从不问,官军讨贼,敢抵抗者同罪。”门外的镇海军士卒轰然应道,向高家宅院杀去。

高昂躺在榻上,他睡得并不安稳,老是感觉有人在追杀他,而他在拼死奔跑,想要找出一条生路,眼看后面的人越追越近,回头一看却是打着吕字大旗的淮南军,为首的那人一头短发,面目清秀,正是吕方。正焦急间,前面突然出现一彪人马,为首的却是许无忌,只见他满脸笑容,口中喊道:高兄快到我身后来,让我来对付那帮淮南贼。待到他气喘吁吁的跑到许无忌身前,突然那许无忌脸色突然变得狰狞起来,挥刀当头砍来,口中喊着:“诛杀反贼高昂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