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7章 番外终

公府长媳 希昀 4769 字 3个月前

这场战事持续一月有余,番禺离京城数千里之遥,从消息送达到燕翎赶到,战事已趋结束,大晋死伤十分惨重,但依依没法子,打得一拳开,免得百拳来,只有重重挫了对方锋芒,才能避免被再次侵犯。

燕翎一身玄衣负手立在码头,

依依跳下船板,掠至岸上,她任何时候瞧见这位父亲,总能在那巍峨的身影里窥见一抹如山岳般难以撼动的岿然。

燕翎看着战风凌厉,风华绝代的女儿,下意识伸手去抚摸她的额,恍惚想起,面前的人儿,已经不是他的孩子,而是一名战士,燕翎收起那份怅惘,变得肃然,拍了拍她的肩,与有荣焉道,

“好样的。”

依依浑然不知父亲所想,反而笑吟吟一问,“爹爹怎么来了?这样的战事还轮不到内阁首辅出面...”

燕翎神色淡淡,“还不是你娘担心你,非要我来?”语气很是稀松平常,将那担忧很好地压在嗓眼里。

他没告诉依依,他亲赴番禺,也有裴樾的意思。

燕翎眺望远方渐渐消弭的战火,语气凝肃,“你歇一会儿,接下来的事交给爹爹。”

父女俩一个擅长夷邦语,一个擅长谈判,将人扣下,发国书给普罗国,愣是逼得对方又是赔款又是道歉,三年内禁止普罗国跟大晋通商,意味着普罗国要从别国商贩手里转买大晋丝绸之类,损失甚巨。

依依再将俘虏的人沿途用海船大张旗鼓送回去,普罗国颜面丢尽,此消息传到西洋,很好地震慑住那些野心之辈。

燕翎毕竟是内阁首辅,只在番禺待了半月便回了京,依依直到新春三月方返程。

裴樾看着风尘仆仆,又瘦了一些的她,心疼地将她拥入怀里,“伤在何处?给我瞧一瞧?”

依依懒洋洋地从他怀里起身,扬眉一笑,

“给你看,你负责么?”

裴樾气得不想搭理她,非将她拽入内殿去查看她的伤口,

战报上写着死伤五千余人,这个数目比之大晋数百万将士不算多,但对于精锐少之又少的水军来说,很是痛心,朝臣在为战胜而沾沾自喜时,深谙水军底细的裴樾却知道,培养出这五千精锐有多难。

更何况这五千名官兵,不是冷冰冰的数目,而是无数个孩子的父亲,妻子的丈夫,母亲的儿子....

但是他们的牺牲却换来了大晋海岸的安宁。

是日夜里,裴樾便去了一趟燕府,当着宁晏的面恳求二老答应这门婚事,他舍不得让依依风里来雨里去,将生死置之度外。

宁晏经历这次普罗国一事,已有些意动,女儿毕竟是她心坎上的肉,她也不能免俗,希望她平平安安,她看了一眼燕翎,燕翎沉默片刻,道,“只要依依应下,我夫妇二人无不允。”

裴樾松了一口气,朝二人再拜,宁晏与燕翎连忙伏低回礼。

待他从门庭出来,潇潇雨歇,月色如水,依依立在斜廊外那片用白玉砖石砌成的小水潭处,一串紫藤匍匐在水面,风来,枝叶飒飒作响,连着她衣袖也沾了些余馥。

她手里捏着一片枝叶,沉腕一抖,枝叶如轻烟流水,贴着水面掠过,携着这一点水沫子朝裴樾飞去。

裴樾摊开手掌,那片湿漉漉的绿叶便落在他掌心。

二人隔着这片紫藤相对而立。

那张明致如玉的脸,似从月光里幻化出来,

“裴樾哥哥,名分于你而言,真的这么重要吗?”

她想跟他做一对有实无名的夫妻,她在司礼监辅佐他的功业,不也挺好。

她不明白为何裴樾执着要娶她。

裴樾唇角有那么片刻的凝滞,他将那片枝叶放入水面,看着它慢慢沉下去。

依依见他面色沉寂,心中微叹,“再给我一点时间考虑。”

依依这一考虑便是一年半,这一年半,她投身于水军操练,在通州与松江建立水军学馆,将西洋人那一套引入中原,待水军初具规模后,依依便组织水军围猎倭寇,最凶险的一次,她带着三千兵力杀去了倭寇本土,并以数个海岛为中心,生生在大晋东面海域建立一道坚固的防线。

这期间,依依凭着战功,升任御马监提督,手掌四卫军。

四卫军对内拱卫皇城,对外抵御外侮。

她极少停留京城,裴樾见依依不肯回来,便故意将自己选妃的消息送去边关,依依果然坐不住了,风风火火杀回来,非要贪图裴樾的身子,裴樾不肯,二人耳鬓厮磨,擦枪走火,始终未越雷池。

庆历九年的秋,蒙兀发生旱灾,十万铁骑势不可挡席卷南下,燕少衡与戚鸣玉二人奉旨出征,一人驻守榆林桥头堡,一人捍卫京城西北门户宣城。

当年鲜衣怒马的少年,都成了守护万家灯火的逆行人。

女真被蒙兀策动,悄悄偷袭大晋东北的门户营州,朝廷调派三万南军迎战,依依以御马监提督身份出任监军。

这段时日,裴樾每每忙完朝政,便坐在御书房翻看兵部,锦衣卫和东厂递上来的邸报,他一次又一次寻遍所有与依依有关的讯息。

战事在十一月初便结束了,但依依好似没有回来的迹象。

裴樾盯着忽明忽暗地灯火,眼底的光慢慢黯淡下去,“她怎么说,今年又不回来过除夕?”

东厂的内侍跪在门口,只觉这御书房气氛前所未有的压抑,战战兢兢不敢接话。

依依着实不打算回京过除夕。

她发现营州再往北的一千里之处,有一处广袤的平原,此处气候湿润,背风面海,很适宜种植水稻,若在此处耕种,不知要养活多少百姓,女真以游牧为生,并不擅长种植,故而依依趁着这次战事,带着精兵悍将杀去女真腹地,上书在此地建奴儿干都司,从中原移民到此处,与女真人杂居,拓展大晋东北疆域。

这一日正是腊月二十一,沈阳风和日丽,朔风猎猎。

依依视察边防回来,穿着一件黑色大氅大步踏入营帐,

“朝廷可有来信?”

门口一内侍躬身迎着她进来,立即递了一精致的手炉给她,依依挥挥手,表示自己不冷,再次抬眼问他,“我的折子已送出去七日,论理陛下也该有回信了。”

内侍抿嘴一笑,朝内帐一指,“朝廷来人了,提督进去瞧瞧便知。”

“哦....竟然派了人来?来的是谁,莫不是兵部侍郎刘大人....”她一面惊讶,一面抬起帘幕迈进去,瞧见博古架旁立着一道修长的身影,嗓音戛然而止。

那人穿着一件玄色描金大氅,双手拢在一处明黄的暖套里,丰神俊秀,郎艳独绝。

依依那一刻的心哪,仿佛从冰天雪地里滑入油锅,覆在冷硬心肠外的那一层冰霜慢慢崩裂,四肢五骸的血液也由之沸腾,可偏生那与生俱来的自持又将那股腾腾热浪压下去,化作眉梢间一抹情不自禁。

“你来了....”

“是,我来了....”

他眉目隽致走下台樨,立在她一步开外的位置,

“依依,别躲我了,我都由着你...”

在感情这一场博弈里,他输得彻底。

裴樾从袖中掏出一道诏书,递给她,“我的掌印大人,你如愿了。”

来之前,他下旨擢升少谦为司礼监掌印。

依依现在是大晋名副其实的内相,上可劝谏天子,下可督查百官,四海每一封文书都会从她手中过,每一道诏令都要经她朱笔玉书落定。

她握生杀予夺,定世间乾坤。

依依闻言眼眶瞬间涌上一抹潮气,她怔愣片刻,拽起裴樾的手,

“你跟我来!”

她牵着裴樾出了营帐,二人同乘那匹火红的赤兔马,往东南方向疾驰而去。

马匹的速度太快,快到令人眩晕,依依在前方纵马,裴樾在后方搂着她,不住打量四处风景,当年先帝意外身亡,给太后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,太后在世时,不许裴樾外出,唯独一次出京也是当年通州开禁。

太后去世后,虽无人约束裴樾,但裴樾深知天子不能亲身涉险,二十七年来,他隐忍克制,极少出京,直到这一回,他取得几位重臣许可,第一次来到离京城这么远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