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往常用的判官笔不知放去了哪里,景棉目光在那只烟斗上停留片刻,随后若无其事地移开,高深莫测地叹了口气,摇着头说:“先生已经接了命,贫道怕是改不了了。”

那只白玉烟斗,是前燕冶铸大师丁烛所制,玲珑剔透,其身刻有“凤落阿房 胡不归”的字样,正是名满天下的神兵之一——落凤。

花间游武学以点脉截穴为核心,颜许平时也并不十分注重武器品质如何,几乎不可能会专门求得此物。倒是听说此物被存放在心上万花谷主那里……景棉心里有些怅然,知道自己怕是白来一趟,只好不情不愿地说:“先生,君子不立危墙之下,但家国有难,你既然已经做出选择,那贫道无话可说。只有一问不解,想请教于你。”

颜许心不在焉地盯着桥下肥硕的游鱼,嗯了一声表示你继续。

“贫道曾问过吴悦,但他并未回答。”景棉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湖水,语调中有些迷茫,“是有关善恶之辩的。”

他停顿片刻,整理了一下思路,将自己的想法一一道来。

是非对错自然是有界限的,哪怕有时候这界限不太明白。他拜别山门后见了这世间许多不平,方知浩气盟大义,所以他有些不解,为何世上竟有人会去恶人谷?万花又何必多此一举设下赏善罚恶剑?恶人谷新晋极道魔尊府君,既是为了罚恶,为何非要将自己置身于恶人谷?以及……

“谭先生本有佛缘。”景棉说,“他受佛经供奉多年,已有慧心,后有大儒开智,又经我道门点化,尽得三家神髓,为何……偏偏去做府君?”

颜许心里盘算等会用熬鱼汤要放些什么佐料进去,闻言挑眉,事关赏善罚恶剑和他的谭师兄,这两者搁在一起,总算让他回过了神。

“吴悦没与你讲过他的答案?”

“……没。”

“难怪。你一直把自己师父的遗物——那枚浩气身份牌佩戴在身边,他向来不喜欢与道不同的朋友废话,除非你是他敌人。”

“……”

天上又开始零零星星地落雨,颜许伸手接了几滴雨,也不打算请他进屋子里坐着说话,干脆把背上背着的伞撑开,施施然走过石桥,停留在刻着卷耳的石碑前。

“我长话短说。”颜许看着碑上的字,像是在回忆什么,“你师父跟我们谷里那位陆判之师兄的事儿,你都清楚吧?”

景棉抿唇,微微垂下眼帘,答道:“清楚的,贫道游历南疆,正是为了达成师尊遗愿,为他完成牵魂香。”

“那好。我直说了,善恶对错,正邪是非,这些东西对我和吴悦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。”颜许抚摸着碑铭上的字,“因果,是非,善恶,法理,要当这个判官,这些缺一不可。”

他没把话说得更清楚,但景棉已经大致猜出他的意思了。

因果是许多人都忽略的东西,正如当初陆判之屠村案一般,哪怕有一人能及时为他的所作所为提供“因”,那他也不至于落得这么个“果”。

人总是不在意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,反而常常乐于将浮于表面的果当做因。

浩气盟终究只是江湖上的一个组织罢了,是江湖,就免不了情义和利益大于法理的时候。韩非子曾言,侠以武犯禁,浩气盟终究不是衙门,他们没有查案的习惯,做事当然不具备严格的因果,陆判之的案子被搞得不明不白就是最好的例子。

从这方面来说,浩气盟恶人谷区别真的很大吗?同样的快意恩仇,一个打着替天行道的幌子,另一个干脆撕破脸誓不为正道,一个比一个能蹦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