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7章 揭发

谢星麒思绪飞快,可一抬头,却正对上秦缨锐利目光,他心底咯噔一下,连忙换上一副无措神色,“县主当真是多虑了,我母亲在府中锦衣玉食,虽只是妾室之名,却同谢氏夫人无异,而岳齐声只是个武艺师父,身份卑贱,我母亲怎会与他有干系?”

听闻此言,谢星阑眼眸微狭,正待开口时,院外却响起谢坚之声,谢星阑这才反应过来,他留了谢坚给秦缨使唤,但适才秦缨来此,却未见谢坚身影。

“县主,人带来了——”

谢坚高声一句,下一刻,只见他和沈珞、冯聃二人,押着个灰袍小厮走了进来,而被谢星麒鄙薄身份卑贱的岳齐声,就跟在几人身后。

岳齐声身量不高,长相也十分平庸,唯独健壮的身形和极有神的桃花眼,为他整个人增添了几分气度,他听见了谢星麒之语,进灵院后,飞快地看了谢星麒和林氏一眼,但他不动声色,满脸的不知所措。

“岳师父,双瑞,你们——”

见到来人,谢星卓忍不住开了口,那灰袍小厮畏怕地看向谢星卓,刚喊了一声“公子”,便被谢坚一把推着跪在了地上,谢坚道:“县主,此人已经招了!”

秦缨颔首,谢坚便道:“把你刚才说的再说一遍!”

双瑞怯怯地抬眸看了一圈,见谢星阑与谢氏宗亲都在,便知此刻由不得他,于是哆哆嗦嗦地开了口,“小人跟着岳师父三年,是专门照看岳师父起居的小厮,三个月前,岳师父忽然得了两张药方,说是寻来的偏方,为了强身习武所用,他不许小人告诉旁人,每次都让小人去不同的药铺分开捡药,小人也不懂药理,便按吩咐去了,后来府里人问起,他也说是年纪大了,为了练功,需得用药强身,大家便没当回事。”

双瑞抿了抿唇,“但……但岳师父不让小人熬药,每次都亲自熬,也不许小人在跟前,后来某次,小人发现把两副药的药材混在一起熬,但有几味药,却被他扔在炉子里烧掉了,小人当时想着,既是偏方,那和寻常煎药并不一样,但小人不明白,为何要将不用的药材取出去烧了,那些药材价值不菲,如此岂非白白浪费了银钱?”

秦缨还未开口,宋启智先道:“自然是因为他想掩人耳目,将一副药分成两副药抓,再加上本不必要的药材混肴视听,免得被人一眼看出来!”

众人皆露赞同之色,秦缨这时看向谢星阑,“药方可在?”

谢星阑示意谢咏,谢咏忙从怀中掏出两张药方递上来,秦缨接过,略一分辨,将其中一张给了双瑞,“你看看这上面的药材,是否都在那两张药方之中?”

双瑞仔细辨别,很快点头道:“都在,果然都在,岳师父的药三日一换,他用了至少十副药,小人绝不会记错,小人抓药的药铺,一家在天水街的张记药铺,一家在百合巷的赵氏医馆,您若有疑,可派人去查问。”

连哪两家药铺都交代清楚,足见双瑞不曾撒谎,秦缨又将药方交给谢正襄,“谢老爷可以看看,这药方是否是当初林氏烧毁的那张。”

谢正襄指尖微颤的接过,很快瞪眸道:“这……县主是从何处得来?”

秦缨看向谢承,谢承上前道:“老爷,这是老太爷让老奴去城外庵堂找来的,就在老太爷去了五老爷府上的那天下午,他回府更衣后十分生气,期间问过老奴岳师父到五老爷府上几年了,当时老奴都未多想,只当他是被下人冲撞而生气,后来老太爷让老奴偷偷出城去找药方,老奴听命去了,当夜并未回府,没想到老太爷就这样走了。”

旁人的话谢正襄不信,可谢承对谢文舜忠心耿耿多年,谢正襄对他绝无怀疑,他看着手中药方,眼眶瞪得通红,目光一转盯着岳齐声道:“你……你这药方从何处得来?”

岳齐声额角溢出两分冷汗,却中气十足道:“这是小人在一游方道士处求的,因有男子壮阳之物,怕露于人前后被嗤笑,因此才做了遮掩,绝非县主说的那般。”

谢正襄半信半疑,又转而看向林氏。

林氏一见他脸色便知他起了疑心,登时羞愤跪地,“老爷这是怀疑妾身?妾身十七岁跟着老爷,十多年过

去了,老爷还不知妾身忠贞?这么多年,妾身不要名分,一心只想为谢家开枝散叶,老爷看看麒儿和麟儿,妾身可有半点对不住老爷?”

林氏哭的梨花带雨,谢正襄亦往谢星麒和谢星麟身上看去,见谢星麒文质彬彬,仪表不凡,谢星麟年幼稚气,玉雪可爱,他心肠顿时软了。

见林氏哭诉,憋了半晌的谢星麟再也忍不住,当即“哇”地一声扔了哭丧棒,走到了林氏跟前,林氏抱住他,母子二人皆哭得可怜。

秦缨瞧见这一幕,缓缓摇头道:“其实这些是贵府私事,若与老太爷之死无关,旁人也无意戳破,但就在老太爷起疑当夜,他便暴病而亡,这怎不叫人怀疑?”

秦缨言语冷肃,一下将众人看好戏的心神拉回了谢文舜身死的命案之上。

她语声沉定道:“就在半个时辰前,我去了谢文舜院中,令守院子的小厮仔细回忆了当日情形。谢文舜死的当天早上,房门曾从内上闩,小厮叫谢文舜久无回应后,才察觉不妥,忙去唤了你与林氏前去,待破门而入后,便发现谢文舜跌在床前,而那瓶救命药,就在距离他不远处的西窗案几上——”

她微微眯眸,“小厮回忆,说谢文舜寻常会将药瓶放在床边的矮柜上,方便夜里取用,那天晚上,也不知怎么,却将药瓶放在了窗前案几上,从床边到案几,有五丈之距,一个身有宿疾的老人家,怎会犯这样的错?”

谢正襄眼瞳微缩,“许是那夜忘记了……”

秦缨轻嗤,“我让小厮仔细描述老太爷的死状,小厮说,老太爷当时躺在地上,脑袋朝着门口的方向,像是剧痛不止,想唤人求救,但假若一人发病,明知有救命药在房内,他仅剩的一点力气是会往门口爬,还是会去拿救命药?”

不等谢正襄接言,谢星阑先道:“当夜谢文舜更衣准备歇下,却不想凶手到了他房中,二人生出争执,谢文舜病发倒地,他本能拿到救命之药,可那药却被凶手夺走。”

谢星阑转身往南踱步,仿佛在模仿凶手夺药而走。

他又道:“当时凶手走到门口方向,因此地上的谢文舜朝凶手追去,等他咽气后,凶手为了不引怀疑,不敢将药品放回床边,便将药瓶放在了西窗下的案几上,但他惊慌失措之下,并未发现,如此反而会露了破绽。”

宋启智语声沉重道:“如此正合情理。”

他又看向秦缨,“县主

只凭此处断定谢老太爷是为人所害?”

秦缨摇头:“自然也不止如此,除了尸体和药瓶的位置多有矛盾,我还在门闩上发现一处古怪,老太爷死后被大夫定为暴病而亡,房内一应物件并未移动,小厮也未做打扫,因此,门闩上一缕丝线被留了下来——”

秦缨从袖中掏出一方巾帕,巾帕打开,正是寸长的靛蓝丝缕,那丝缕极细,像从何处勾扯下来,离得远了,甚至看不清楚。

谢星阑眉眼微暗,“门不是从内闩上,而是凶手离开时从外落闩。”

秦缨点头,将巾帕交给李芳蕤拿着,又从袖中掏出了一根丝带,“那房中门闩结构简易,适才我已试过,只需以丝带在门内套住木栓,再将绳头从闩扣中穿过,人出门之后,使劲一拉,便将木栓合上,此时人在门外,松开其中一个绳头,便可将整段丝线扯出,如此叫外人看去,便像主人从屋内锁门一般。”

秦缨边说边比划,再呆笨之人,也看得明明白白。

谢正襄面上血色尽褪,但他哼道:“县主是不是想说,是秀萍发现父亲起了疑心,而后趁夜杀死了父亲?可当天晚上我整夜与秀萍在一起,绝不可能是她害人,就算能证明父亲之死有疑问,也不是你给秀萍泼脏水的理由!”

秦缨将丝带一收,寒声道:“我何时说凶手是林氏?”

谢正襄一愣,其他人亦目光殷切起来,秦缨深吸口气道:“其实在我们祭拜死者的那天晚上,他就在向我们诉说冤屈——”

她身形一侧,将目光落在了那落盖的棺椁上,漆黑的棺材里,正躺着死了五日的谢文舜,而秦缨说一个死人在诉说冤屈,莫名听得众人背脊发凉。

秦缨语声沉若千钧,“当夜他口吐黑血,虽引得我们注意,但我们不曾勘破他吐血的缘故,到了第三夜,他口中再次流血,也未令我们破解谜底,直到前两日,我在查谢大小姐院子被人放火之时,指腹被竹刺刺伤。”

“当时那尖刺被我拔出,却留了一截在指腹中,起初并无痛感,但我后来做什么都要用手,硬是将那尖刺挤压进了肉里,到了晚上,指腹疼痛不堪,还溢出个血点,后来,是嬷嬷找了针才帮我剔除——”

秦缨说的情形再日常不过,但与谢文舜之死有何干系,众人却还未听懂,这时秦缨语声一厉,“与竹刺刺入指腹一样,谢文舜吐血的原因,正是因为他肚腹之中也有一枚尖刺,那尖刺起初并不厉害,可他死后,你们要给他更衣装殓,将他抬来动去,于是那尖刺刺入他食道喉管,刺破他脏腑,令腑内出血,这才令他死亡不到十二个时辰,唇角便有黑血溢出,这并非因为尸体腐败而生,而是因内创出血。”

一股子凉意爬上了众人背脊,连谢星阑也眼瞳一颤,“所以,你来时才说证据在谢文舜肚腑之中,那是何物?”

秦缨语声一定,“是玉碎。”

谢星阑仍是不解,“玉碎?”

秦缨目光扫向棺椁,“谢文舜的确是病发而亡,但有人夺走他救命之药,那夺走他手中之药的,便是杀人凶手,而那玉碎本是留在现场的铁证,却无端消失了。”

秦缨微微眯眸,“我思前想后,都想不通这其中缘故,谢文舜身上并无外伤,连淤青擦伤都极少,不像是凶手强迫他吞下证据,唯一的解释,便是他自己将那证物吞了下去,因为他就算自己死了,也得护住那凶手,那人不仅是他至亲血脉,还是整个谢府的希望,若那人毁了,他不仅失去至亲,整个谢府都重振无望!”

道出死者此念,秦缨深深一叹,又肃然道:“这天下间,能让他如此宽容回护的,除了独子谢正襄之外,那便只有两人,一个是他的长孙,一个是他的次孙,而他的次孙年仅五岁,自不可能杀人,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了——”